說實在的, 幹了壞事的人即使被人當面揭穿, 也很少有人能自認錯誤改過自新，沒準兒還會因為惱羞成怒越走越歪——有些人就算是觸及到法律底線給逮進去蹲局子了，後悔的也往往是自己粗心大意被抓, 而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真正能讓人幡然醒悟的, 終究還是內心對自我的拷問。

埃蘭迪爾絕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 他利用游戲平臺牟利到目前為止尚未嚴重到觸及法律底線的程度, 但若是在灰色地帶混久了，踩線也就是時間的問題。而現在，他意識到“行不正坐不直”這句話居然是真的，心不正, 他對著別人竟然沒有平等對話的立場，這種涉及到人類需求最後兩項“尊重”和“自我實現”的問題讓他下意識地質疑起一直以來的生存模式：他自認為被他坑的人純屬傻逼，那麽他真的就優越於那些被他坑過的人嗎？

答案很明顯……再怎麽自我催眠，立身不正的人對著他人始終會有自慚形穢的自卑感, 這種現實若無法自覺還罷，若有了認知……那可真是讓人極為難以接受。

埃蘭迪爾明悟到他其實是很想有平等的立場去與楊柳楊這種人、去與他連ID都不知道的那個術士打交道的, 所以意識到自家沒有與他們站在同一高度對話的底氣，這讓他內心極度覆雜。如果楊柳楊自持身份高高在上不把普通玩家當回事、或者那個術士一路對他反感到底, 那麽他或許還不會冒出這種想法，然而別人以對待普通玩家的方式對待他，不帶歧視也並不顯得有什麽特殊，這就讓他很有些……難堪。

為自己所處的“低人一等”的處境難堪，也為選擇了讓自己處於這種難堪處境的自己產生質疑。

不說這個打算修正自個兒人生路線的玩家, 另一邊，楊瑞絕逼想不到他的心大居然也能影響到某個人的心路歷程，這會兒他也被隨機到了下一環的劇情本，眼前一黑一亮，他正處於……一個充滿著腐朽氣息的破敗房間內。

空蕩蕩的房間大約有三十平米左右的面積，房間內只有一張桌子一把臟兮兮的椅子，地板滲出汙濁惡臭、來源不明的液體，木板墻面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破損的窗戶呼呼灌著冷風，吊在門軸上的門板也被吹得吱呀作響。

楊瑞不咋在乎異味，游戲裏的寒冷對玩家來說也沒啥影響，他好奇地東張西望一陣，擡腳想走動下——“嚓”地一聲，他低頭，看見地板被他踩出來一個破洞。

“……”楊瑞嘴角一抽，“呃……等等，先別忙著吐槽……老五好像提過一嘴，進本的時候要是一行動就出現異常情況，那就說明系統希望玩家暫時別輕舉妄動……呃，就是不知道這說法跟現在這場景合適不合適呢？”

他正嘀咕著呢，馬上就有人來現身說法證明他的思路——白光閃過，又有玩家被傳送進來了。

“……”看清這新玩家，楊瑞嘴角抽得更厲害了，“我靠……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怎麽是你？！”新進本那人比他還驚訝，說著話朝後退了一大步，然後他就一腳踩穿了腐朽的地板表演了個漂亮的平地倒栽蔥，“哎呀臥槽——！！”

“你最好先別亂動，我覺得這個本兒不是給玩家胡亂溜達的，你再多掙紮幾下一會能下腳的地方都沒了。”楊瑞眼見這家夥摔倒後硬是砸出了個類似於人形的坑洞出來，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來人……正是我們都熟知的君子本，甘哥那個戰隊裏面被打了標簽的“每個隊都有的問題兒童”，這貨砸出個坑洞後又手舞足蹈地掙紮了幾下、弄得地板哢哢碎裂木渣子亂飛、他自己則是向下又沈了沈……幸好他還沒楞到家，得到提醒了連忙穩住手腳小心翼翼地爬上來、老老實實地站到他刷新出來時站的地方：“尼瑪這地板下面怎麽還帶有毒水潭的，臥槽老子都掉血了！大哥你倒是早說一聲……哎不對怎麽我排個隨機本還能碰上你？！”

楊瑞對著這家夥沒什麽脾氣，跟《忤逆風》二會打了多少次練習賽了，兩方隊員脾性想不熟悉都難，所以他耐著心的解釋：“我才比你先進本幾秒鐘，也是剛發現的。”

“哦，這樣啊。”君子本拉了拉身上的弓，倒沒繼續死磕，他這人就這點好，接受現實特別快、聽得進別人的話，就是……這貨情商也挺低的，“誒楊柳，你們公會不是忙著找甘哥商量領地戰的事嗎，你咋跑來打隨機本？喲呵，你一個人單排？第五霖嫌棄你啦？”

“你也是來單排的啊老兄！”楊瑞喝道，“有什麽立場在那說我啊，還是你挺想見到團子的？”

“……”這回換君子本嘴角直抽了，他和團子同鞋那小鬼天生犯沖，之前給攆得雞飛狗跳在玩家面前丟人就算了，後來練習賽裏面還老被克制……

這當口白光又連閃了兩次，又有倆玩家給傳了進來，楊瑞和君子本看向新來的兩個，而後……

“臥槽？”

“我去，又熟人？！”

“……嘿？”新來的倆人，一人是游戲圈子內比較知名的帥哥……《萬事皆空》戰隊的拳鬥士弦歌。弦歌看到楊瑞還沒咋驚奇，看到君子本的時候木了一下，再偏頭看眼第三人……他直接石化了，“哇……我沒眼花吧，鵝、鵝大大？！”

和弦歌同時傳進來的是游戲界的神話、站在最強智力巔峰上的男人——閑雲野鵝。他本人是個微胖的、挺有儒雅氣質的中年男子，穿著一套戰士均衡流的裝備，相貌不能說出色，但睿智的氣息增了不少加分點，打量了一圈在場玩家，閑雲野鵝做了個空推眼鏡的動作：“嗯……看來是個S級難度本。”

“……呃？！”楊瑞、君子本、弦歌都沒跟上這位超神王者的思路。

閑雲野鵝點了一下楊瑞：“你是楊柳楊兄弟吧，你第一個進的本，發現地板不能踩後就住腳了。”再點君子本，“我記得你是我心甘那隊的獵人，你第二個進本，進來先幫忙別人踩了下雷，地板下面是不安全的，你衣服上還在滴的有毒液體把你腳下都腐蝕一小片了。”然後他又做了個空推眼鏡的動作，“這麽小的進場房間不存在大團可能，但直接集聚三個實力在水準線上的玩家，說明這個本有很難的戰鬥關卡要過；再加上入場就奉上的立足點陷阱，高強度戰鬥加高難度解謎，只能是S級難度本了。”他笑了下，“當然，最簡單的一點是我的技能欄和物品欄被鎖了，一般劇情本在某些關卡只鎖玩家技能欄，連物品欄都鎖了，意義自然不一樣了。”

君子本張大了嘴巴，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甘哥快出來看大神”這麽一排字，楊瑞和弦歌則是神情微妙，仿佛看到了某個熟悉的家夥在侃侃而談……

閑雲野鵝微微一笑，別的不說，至少他在氣質上比第五兄弟親民多了：“看到幾位，我幾乎看到又一次完美通關近在眼前了，自上回拿過一次後這麽久了都沒碰到過機會這麽大的隨機隊伍，看來我今天運氣不錯。”

楊瑞、弦歌頓覺渾身舒坦，看看人家這說話水平，比第五兄弟簡直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君子本更是挺不要臉的馬上笑出一朵花來：“哪裏哪裏，鵝大大你真有眼力。”

“……”弦歌木著臉，雖然圈內都知道甘哥的這個小弟很不靠譜……實際接觸起來還是挺蛋疼的。

閑雲野鵝硬是一點沒在意君子本那傻叉發言，還很和顏悅色地沖著他笑：“獵人兄弟，你試一下能把弓拿下來拉開嗎？”

“誒，好。”君子本馬上把背身上的弓截下來、順手從腰帶上的箭囊裏面摸根箭試拉了下，“能行，技能不能用，可以平射，就是沒有系統輔助射擊的話準頭要差點。”

擬真實景游戲不比以前的鍵盤游戲，玩家老把武器拿出來會很不方便行動，一般除了玩盜賊的（盜賊套裝多有綁匕首的卡槽）、或是玩拳鬥士的（拳鬥士用的拳套與手部裝備合並），多數玩家都習慣於把武器放空間口袋裏面比較順手的位置、交手時再拿也來得及。這其中，獵人玩家是個例外……只要是混到把好弓的獵人玩家，都特喜歡把弓拿出來掛背上——用官方論壇獵人板塊的統一說法，叫做“寵物可以不帶，弓必須炫出來”……

“這個場地估計也沒什麽機會遠程射擊，獵人兄弟的弓可以用的話我們會方便許多。”閑雲野鵝笑瞇瞇地，“現在……我們等三十秒，玩家入場前後相差一般不超過一分鐘，先確定總參與人數吧。”

其他人自然沒意見，四個老爺們就這麽站在原地隨意地扯淡著混時間，過了會兒閑雲野鵝看了下時間：“看來這個本的人數就我們四個了……那麽，先由我來嘗試一下行動方面的限制，各位以為如何？”

確認另外三人都點頭，已經把這個房間仔細打量了一遍的閑雲野鵝才緩緩蹲下身來、輕輕將手按到地板上。

“哢”地一聲，他戴著重甲手套的手指接觸到的地板上出現了一條細微裂縫，這地板上明明站著四個老爺們，卻仿佛除了四人落足的地方之外都脆得跟餅幹似的……閑雲野鵝將手收回、慢慢起身，再次打量了一下四人腳下地面與別處的差距，伸手摘下頭盔遞給君子本：“獵人兄弟，你小心點蹲下去、從你旁邊那個坑洞裏舀點水上來。”

“誒？”楊瑞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再看看其他人腳下，特機智地反應過來了，“哦唷鵝兄，你要不說我都沒發現，好像是給水侵過的地方才能站人啊。”

“還不能確定，這地板上有水漬的地方太分散，我看獵人兄弟腳下那攤毒水雖然把地板腐蝕得坑坑窪窪的但並沒影響他站在上面，不如碰碰運氣試驗下。”閑雲野鵝笑容可掬地。

君子本當即舀了一頭盔水撒自個兒前面，再擡腳小心地踩了踩，發現真能站實，於是他努力地當起了灑水工……就是這貨實在不是個幹精細活的料：“哎呀臥槽不小心濺身上了，楊柳快給我刷幾口血！”

“……技能欄鎖了的大兄弟！”

“我去你這個靠不住的——”

君子本給毒死之前……好賴是把全房間地板都灑了一遍水，大家夥總算能自由走動了。接下來自然是探索時間，破得快散架的窗戶推不開、看似隨時能跟門軸分手的門板也垂死掙紮著不讓玩家通過，把玩家的活動範圍給限定在了這個房間內；然而這裏面空間不大家具又只有單調的一套桌椅，幾人把桌子都翻過來了也沒什麽發現。

“不給提示不給線索，連個入場動畫都沒有，這個本是嘛情況啊？”君子本先受不了了。

“別急，我們搜了這會兒也不是什麽線索都沒有。”閑雲野鵝脾氣很好地，“首先，我們確認這個房間內沒有‘表象’上的線索，這也是一種發現嘛。”

“……那個，鵝兄，你這種說法我聽不懂。”楊瑞小心地。

閑雲野鵝指著房中唯二的擺設道：“只有一桌一椅，說明這個房間是某個NPC獨居的，並且沒有拜訪者上門。沒有櫃子、餐具之類的物品，說明這個房間是某套房子中的一間，且主人也並不常來。既然系統把這裏安排成玩家入場的地方，說明這不會是一個普通的房間……那麽對於劇情中這個房間的主人來說，這個房間必然有某種秘密、或者有某種重要性。”說著他走到墻壁前，伸手扶住墻面，對另三人笑了笑，“說起來這也是很老的套路，被人們忽視的某個其貌不揚的房間中居然藏有驚人的秘密，電影都拍爛了吧。從這個思路去考慮的話，地板下是有毒的臭水潭、玩家不能使用技能也沒法兒用口袋中的消耗品，也就是提醒玩家別下去作死……那麽答案很顯然只能在墻壁中了。”

“……”楊瑞半張著嘴，下意識揉了下眼睛，真的……雖然畫風不同，但這人給人的既視感可真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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